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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瑛姑花了五十年的時間,來恨一個人。

那個人叫裘千仞,他曾經殺了劉瑛姑的孩子。

這是所有金庸小說里,最曠日持久、最刻骨銘心的一場仇恨。

我經常想:當他們相遇的時候,會發生什麼?劉瑛姑大吼一聲,猛撲上去?咬他,打他,和他拚命?

金庸是高手。他太懂得人性和人心了。他寫出的結果是:

劉瑛姑居然認不出仇人了。

她白了他一眼,漫不經心:“我怎認得這和尚?”

旁人溫和地提醒:他就是你的大仇人啊。你恨了他五十年的。

劉瑛姑驚呆了,這才反應過來,大聲尖叫:

“裘千仞這惡賊,你便是屍骨化灰,我也認得出你!”

你看,前一秒,她還認不出人家;后一秒,又變成了“化成灰我也認識你”。

每次看到這裡,我就很感慨:有時候,我們真的誇大了仇恨的力量。

它無法保證我們記住一個人。

相遇,都是久別重逢

這種故事,並不只是發生在劉瑛姑身上的。

還有一個大高手,叫做黃裳,他是大名鼎鼎的《九陰真經》的作者。

黃裳雖然武功這麼厲害,但他也是有仇人的。他們殺光了他的父母妻兒,所以他多年來一心想報仇。

四十年後,他覺得自己練好了武功,找到了仇人,卻發現他們不是老死了,就是幾乎變的不認得了。

他找到唯一一個在世的仇人,當年“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”,但現在已變成了個六十來歲的病骨支離的老婆婆。他已經快認不出她了。

我想起王家衛在電影里不厭其煩地說:“世間所有的相遇,都是久別重逢。”

電影這東西,有時候是可以用這麼一兩句做作的話嚇唬人的,但長篇小說就難一點。

所以在金庸筆下,久別重逢是有很多種的。你所心心念念的相遇,卻可能最後形同陌路、格格不入、相見不相識。

我仍認得你,年少至暮年的久別重逢


劉瑛姑和周伯通,多年後的重逢。(網絡圖片)

金庸或許相信,仇恨做不到的事情,愛可以做到。仇恨不能保證讓你記住一個人,但愛或許可以。

劉瑛姑有一個男朋友周伯通,他們很多年沒見了。書上說,他們“少年時分手,暮年才重會”。劉瑛姑有多少年沒見到裘千仞,就有多少年沒見到周伯通。

這漫長的分別中,她的變化不一定就比仇人裘千仞的小。她從一個皇宮裡得寵的美人,變成了一個半人半鬼的可怕形象,“一個年老婆婆,一頭白髮,衣衫襤褸,容顏令人生怖”。

然而,同樣是分別幾十年,同樣是滄桑巨變,她認不出仇人了,可她的男朋友周伯通卻一眼就認出了她。

——周伯通走到瑛姑身前,大聲道:“瑛姑,咱們所生的孩兒,頭頂是一個旋兒呢?還是兩個旋兒?”

這讓人覺得好笑,但笑完之後,又可能會特別感動:你什麼都變了,變得已經沒有一點點像你了,但我知道這就是你。

淡然的深情問候,十六年後的久別重逢


小龍女和楊過,多年後的重逢。(網絡圖片)

最著名的一次久別重逢,是小龍女和楊過。

楊過等了她十六年,沒有等到,然後跳崖自殺。但就在谷底,他確定了她就在這裡。

楊過是憑藉什麼確定小龍女一定在的呢?你可能不記得了——只是靠幾個手印。

在谷底的大樹上,有一些蜂巢。“楊過一見到,就禁不住啊的一聲驚呼出來。”

因為“蜂巢之旁糊有泥土,依稀是小龍女的手跡。”

我猜想,當寫到這一段的時候,金庸一定想過,該讓楊過從什麼確信小龍女來過這裡?讓她刻幾個字?還是留幾個紀念品?

最後他別出心裁地選擇了手印。金庸覺得,辨識出牽挂的人,有幾個泥巴上的淡淡手跡就夠了。

楊過和小龍女隨後的重逢,也真的是很難寫。如果放到電視劇里,多半是安排一個喊“娘子”,一個喊“官人”,哭天搶地,從橋的兩頭迎面對跑,然後一個熊抱。

金庸大師怎麼能幹這種事?

他寫的是:一隻柔軟的手,輕輕撫著楊過的頭髮,柔聲問道:“過兒,什麼事不痛快了?”


小龍女和楊過,擁有美麗的重逢。(網絡圖片)

這就夠了。根本不用說什麼“過兒,是你嗎?真的是你嗎?我不是在做夢吧”的台詞。

我認出你來了,你認出我來了,我們愉快地開始聊天玩耍吧。

經常被問到“你覺得金庸筆下,最感人的初遇是哪一次?”

是喬峰遇到阿朱,張無忌遇到趙敏,還是袁承志遇到阿九?

我其實總是想說,有時候,更美好的不是初遇,而是重逢。

有一種愛,叫做我知道這就是你。

你也許沒變,也許變了,

我都能第一時間一眼就認出你

你覺得,認出一個在乎的人,最快需要多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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